第(2/3)页 二丫忽然想起刘大爷的话:“手艺就像种子,撒在哪,就在哪发芽。”她摸了摸怀里的样稿,布面上的石碾子还没绣完,老黄狗的尾巴只绣了一半,但她知道,等从府城回来,这些都会变得更鲜活——因为她要把城里的光景也绣进去,让乡下的蓝布上,开出城里的花。 火车越开越快,窗外的树成了绿线,田成了黄线,像绣布上没绣完的纹路。二丫拿起针,在样稿的空白处绣了个小小的火车头,烟筒里冒出的烟用银线绣,飘向远方,像在说:还有更远的地方,等着这些针脚去呢。 火车“哐当哐当”地往前跑,二丫把脸贴在车窗上,看外面的树影飞似的往后退。皮埃尔举着相机在车厢里转来转去,一会儿拍穿制服的列车员,一会儿拍窗外掠过的风车,嘴里不停念叨着“不可思议”。周胜把铁皮箱垫在地上,让二丫坐在上面,自己则靠在行李架旁,手里摩挲着那幅没绣完的“学堂图”。 “你看这铁轨,”二丫忽然指着窗外,“像不像咱绣盘金绣时拉的线?又直又亮。” 周胜顺着她的目光看,铁轨在阳光下泛着银辉,果然像两根绷直的金线。“等回去了,绣幅‘火车图’,”他笑,“让刘大爷瞧瞧,这铁家伙比马车跑得快多少。” 到府城时,天刚擦黑。王秀才派来的伙计早等在站台,举着块写着“石沟村”的木牌,见着他们就迎上来:“二丫姑娘,周大哥,这边请!先生在学校备了晚饭。” 马车穿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,两旁的灯笼亮起来,映着墙上的洋广告——画着穿洋装的女人,手里举着瓶花露水,笑得比绣布上的牡丹还艳。胡小满扒着车帘看,指着广告上的女人喊:“她的头发是黄的!跟皮埃尔一样!” 女子学校在条巷子里,门楼是青砖砌的,挂着块“启明女校”的匾额,比村里的学堂气派多了。王秀才站在门口等,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,见着二丫就拱手:“可把你盼来了!快进来,学生们都等着看你的绣活呢。” 教室里亮着电灯,比油灯亮堂十倍,照得桌椅都泛着光。十几个穿蓝布校服的姑娘正围着张桌子,见二丫进来,都好奇地睁大眼睛。王秀才指着墙上的黑板:“这是新式学堂,不光教识字,还教算术、唱歌,以后还要开绣工科,就等你这名师来指点了。” 二丫把“学堂图”的样稿铺在讲台上,姑娘们立刻凑过来,指着上面的石碾子问:“这是啥?” “是打谷用的石碾子,”二丫拿起针,在布上比划,“俺们村收了麦子,就用它碾成粉。你们看这纹路,得用粗线绣才显结实。”她忽然指着一个梳辫子的姑娘,“你的辫子真好看,像咱村的麻花绳,绣出来肯定俏。” 姑娘们被逗笑了,围着二丫问东问西,有人想学盘金绣,有人想知道怎么染靛蓝布,还有人拿出自己绣的荷包,让二丫指点针脚。二丫耐心地教她们,指尖划过布面时,电灯的光落在针脚上,像撒了层细盐。 晚饭是在学校的伙房吃的,蒸饺配着紫菜汤,味道比村里的腌菜新鲜。王秀才说起办女校的缘由:“以前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,其实姑娘们的心眼比谁都亮,就该让她们读书学手艺,活出个样来。”他给二丫夹了个蒸饺,“绣工科的课本我都编好了,就缺你这活例子,你要是肯留下任教,月薪再加五十块大洋。” 二丫刚要开口,皮埃尔举着相机“咔嚓”拍了张照,照片里,二丫的筷子停在半空,脸上的表情一半是犹豫,一半是茫然。“你看,”皮埃尔把照片递给她,“你的心在这里,也在石沟村。” 夜里住在学校的客房,二丫躺在铁架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窗外的洋车铃铛声“叮铃叮铃”响,像在催她拿主意。她摸出怀里的样稿,借着月光看,布上的石碾子旁,还空着块地方,原本想绣只啄麦粒的麻雀,现在忽然觉得,该绣只站在电线上的燕子——城里的燕子,说不定也爱落在学堂的屋檐下。 第二天一早,二丫跟着王秀才去看绣工科的教室。里面摆着十台崭新的缝纫机,锃亮的针头对着天花板,像一排待飞的鸟。“这些机器都是上海运来的,”王秀才说,“比手工快十倍,能绣出机器纹样。” 二丫走到一台缝纫机前,轻轻踩了下踏板,针头“咔嗒”动了动,在布上扎出个小窟窿。“是快,”她点点头,“可绣不出麦芒的刺,也绣不出刘大爷手上的老茧。”她转身看向王秀才,“俺可以留下教三个月,把盘金绣、打籽绣的法子都教给姑娘们,但俺得回石沟村去。” “为啥?”王秀才不解,“这里的条件比村里好十倍。” “条件好,可少了点土气,”二丫笑,“俺们的绣活离了土,就像菜籽油离了菜籽,不香了。”她指着窗外的槐树,“你看这树,叶子跟俺们村的一样,可结的槐米,味道就是不一样。” 王秀才叹了口气,没再劝:“也好,三个月后,我派车送你回去。” 接下来的日子,二丫每天在绣工科教课。她教姑娘们用粗线绣麦穗,用金线盘出铁轨的纹路,用靛蓝布剪出农家的窗棂。皮埃尔天天跟在旁边拍,把姑娘们穿针引线的样子、缝纫机转动的齿轮、二丫在黑板上画的绣样,都一一装进相机。 周胜没闲着,他去府城的油坊转了转,回来就跟二丫说:“城里的滤油机是电动的,一天能榨两百斤菜籽,咱回去也弄一台,再修条路通到火车站,让石沟村的油顺着铁轨跑遍全国。” 二丫听着心动,手里的针在布上走得更快了。她把周胜说的电动滤油机绣进“学堂图”里,就放在石碾子旁边,新旧两个物件凑在一起,倒像祖孙俩站在太阳底下。 这天,二丫正教姑娘们绣火车头,忽然有人来报,说露西从巴黎来了,正在校长室等着。二丫赶紧放下绣绷过去,只见露西穿着身白色的洋裙,头发卷得像羊毛,见着她就张开胳膊抱过来,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。 翻译笑着解释:“露西小姐说,你的绣活在巴黎引起了轰动,有位公爵想请你去法国,给城堡里的挂毯补绣图案,酬劳能买十座这样的学校。” 二丫心里咯噔一下,刚要开口,皮埃尔抢先道:“她要先回石沟村,收完今年的菜籽再说。” 露西愣了愣,随即笑了,从包里掏出本画册:“我带来了法国城堡的照片,你可以照着绣,不用亲自去。”画册里的城堡有尖顶的塔楼,彩色的玻璃窗,像童话里的样子。 二丫摸着画册上的城堡,忽然有了主意:“俺们可以合作。你把法国的风光寄给俺,俺把石沟村的光景绣给你,让咱的绣活在两个国家串门。” 露西拍手叫好,当场订了五十幅“中法合璧”的绣品,一半绣巴黎的铁塔,一半绣石沟村的石桥,中间用条金线连起来,像座看不见的桥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