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二丫抬头望向远方,铁轨在夕阳下泛着光,像根没绣完的线。她知道,这箱子里装的不只是绣活,还有石沟村的玉米香、菜籽油的光、姑娘们的笑,还有无数个没说出口的盼头。而留在村里的人,还要继续绣下去——绣新的滤油机,绣皮埃尔的新电影,绣石头从上海寄来的新花样,绣那些正在路上、还没被绣进日子里的故事。 夜里,绣坊的灯又亮了。二丫在新的绣绷上起了针,这次要绣的是世博会的展馆,尖尖的屋顶上落着只从石沟村飞来的麻雀,嘴里衔着根蒲公英的绒线。窗外的虫鸣正密,像在为这刚开头的新绣样,哼着支没尽头的调子。 世博会的绣品送走后,石沟村像是空了块地方,连风里飘的丝线味都淡了些。二丫把皮埃尔拍的“送行”照片挂在绣坊最显眼的地方,照片里的马车正拐过老石桥,车轮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像金粉,看得久了,仿佛能听见车轱辘“咯吱”响。 “上海来信了!”胡小满举着信封冲进绣坊,信纸在风里抖得像片柳叶,“石头说箱子顺利上了船,还说洋人看见油罐上的石桥,都围着问这是哪的风景!” 二丫接过信,指尖划过石头歪歪扭扭的字,忽然指着其中一句笑:“你看,他说要在上海的铺子门口摆个石碾子,让城里人知道咱的绣活是从哪来的。” 周胜凑过来看,嘴角撇了撇:“城里哪有地方放石碾子?我看不如寄个石碾子的绣品过去,又轻巧又好看。”他正给新油罐印图案,罐身上的蒲公英绒线被他拓得格外清晰,“对了,铁路上的人说,下个月有趟直达上海的快车,咱可以坐那趟去看石头的铺子。” 这话让姑娘们炸开了锅,七嘴八舌地说要带啥——王媳妇想带新染的靛蓝布,让上海的裁缝看看;胡小满要带自己绣的火车头荷包,说要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;连刘大爷都念叨着,要给石头捎袋新收的绿豆,“让他熬粥时记着家乡的味”。 皮埃尔的摄影机一直没闲着。他迷上了拍“绣活的诞生”,从板蓝根在染缸里泡出蓝水,到姑娘们把丝线绕在绷架上,再到针尖落下的第一针,都拍得仔仔细细。“等世博会的绣活获奖了,”他举着机器对着二丫,“我就把这些剪成电影,在巴黎的影院放,让所有人知道,一块布变成画,要走多少路。” 这天,他正蹲在染坊拍王媳妇搅靛蓝水,忽然“哎呀”一声跳起来,原来裤脚沾了蓝水,染出片星星点点的花纹。“这比洋布的图案好看!”他指着裤脚笑,“咱就用这‘不小心’的花纹做新样式,叫‘染坊的意外’。” 二丫还真听了他的话,让姑娘们故意把染布时溅到的蓝点绣成小花,绣在桌布的边角上。上海洋行的人来看样时,摸着布上的蓝点直点头:“这才是真性情,比机器印的死板花纹强多了。”当场订了两百块,说要给西餐厅当台布。 秋末的雨下了三天三夜,绣坊的屋檐下挂起串蓝布风铃,是胡小满用下脚料做的,风一吹“叮咚”响,像在数着日子。二丫坐在窗边绣“上海铺子图”,石头寄来的照片上,铺子的门脸刷着白漆,挂着块“石沟绣坊上海分号”的牌子,玻璃橱窗里摆着带翅膀的鱼和铁塔绣品,看着既陌生又亲切。 “得绣个石沟村的路标,”她在铺子门口添了个小木牌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石沟村——往南走”,“让去铺子的人知道,这绣活的根在哪。” 周胜的油坊在雨天里也没歇着。电动滤油机“嗡嗡”转着,把新收的菜籽榨成金亮的油,油罐在雨雾里泛着光,像浸在水里的琥珀。“这雨好,”他擦着油罐上的水珠,“能让明年的菜籽长得更壮,榨出的油更香。” 雨停的那天,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人。原来是陈老师带了个穿中山装的先生来,说是省报的记者,想写篇“石沟村的手艺”,登在报纸上让全省人都看看。记者的钢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,问二丫绣活的诀窍,问周胜滤油机的原理,连刘大爷捡线头的故事都记了满满三页。 “你们这是把泥土里的日子,绣成了天上的光景啊。”记者合上本子时,眼里闪着光,“这篇报道一登,保准有更多人来学手艺。” 二丫忽然想起露西临走时说的话:“好的手艺会自己说话。”现在她信了,这针脚里的话,能顺着报纸、顺着火车、顺着飘洋过海的船,传到所有愿意听的人耳朵里。 傍晚的霞光穿透云层,给绣坊镀上层金边。二丫把“上海铺子图”挂起来,和“世界之桥”并排着,忽然觉得这两幅绣品像两扇窗,一扇望着远方,一扇守着家乡。皮埃尔举着相机拍这两幅绣品,镜头里,石桥的影子和铁塔的影子交叠在一起,像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。 “明天我去县城买火车票,”周胜走进来,手里拿着张纸,“咱下月初就动身去上海,正好赶上石头铺子的周年庆。”他把纸递给二丫,是张简单的行程表,上面写着“看铺子、会洋行、拍照片”,最后画了个小小的蒲公英,旁边写着“带上海的风回来”。 二丫摸着行程表上的蒲公英,忽然想去上海的码头看看,看看载着她们绣活的船,是怎样扬起帆驶向巴黎的。她拿起针,在“上海铺子图”的橱窗里添了只小小的蒲公英,绒线朝着窗外飘,像在说:不管走多远,总有根线牵着家。 绣坊的灯亮起来时,姑娘们又聚在一起,商量着要给上海的铺子带些啥新绣活。窗外的老槐树落了片叶子,正好飘在“上海铺子图”的门口,像块从石沟村捎去的请柬。二丫知道,这趟上海行,又会是段新的故事,会像所有被绣进布里的日子一样,带着针脚的温度,慢慢铺展开来。而铺展开的尽头,还有更多的地方等着她们去绣——也许是巴黎的展馆,也许是更远的码头,也许,就是明天清晨,染坊里新泡出的那缸靛蓝水。 第(3/3)页